大智度论释昙无竭品第八十九(卷第九十九)
龙树菩萨造
后秦龟兹国三藏鸠摩罗什译
【经】
「尔时,昙无竭菩萨摩诃萨,语萨陀波崙菩萨言:『善男子!诸佛无所从来,去亦无所至。何以故?诸法如不动相,诸法如即是佛。善男子!无生法无来无去,无生法即是佛;无灭法无来无去,无灭法即是佛;实际法无来无去,实际法即是佛;空无来无去,空即是佛。善男子!无染无来无去,无染即是佛;寂灭无来无去,寂灭即是佛;虚空性无来无去,虚空性即是佛。善男子!离是诸法更无佛;诸佛如、诸法如,一如无分别。善男子!是如常一,无二、无三,出诸数法,无所有故。
「『譬如春末月,日中热时,有人见焰动,逐之求水望得。于汝意云何?是水从何池、何山、何泉来?今何所去?若入东海、西海、南海、北海耶?』
「萨陀波崙言:『大师!焰中尚无水,云何当有来处去处?』
「昙无竭菩萨语萨陀波崙菩萨言:『善男子!愚夫无智,为热渴所逼,见焰动,无水生水想。善男子!若有人分别诸佛有来有去,当知是人皆是愚夫。何以故?善男子!诸佛不可以色身见,诸佛法身无来无去,诸佛来处去处亦如是。
「『善男子!譬如幻师幻作种种,若象、若马、若牛、若羊、若男、若女,如是等种种诸物,于汝意云何?是幻事从何处来?去至何所?』
「萨陀波崙菩萨言:『大师!幻事无实,云何当有来去处?』
「『善男子!是人分别佛有来有去亦如是。
「『善男子!譬如梦中见若象、若马、若牛、若羊、若男、若女,于汝意云何?梦中所见,有来处有去处不?』
「萨陀波崙言:『大师!是梦中所见虚妄,云何当有来去?』
「『善男子!是人分别佛有来有去亦如是。
「『善男子!佛说诸法如梦,若有众生不知是诸法义,以名字、色身着佛,是人分别诸佛有来有去,不知诸法实际相故,皆是愚夫无智之数。是人数数往来五道,远离般若波罗蜜,远离诸佛法。
「『善男子!佛说诸法如幻、如梦,若有众生如实知,是人不分别诸法若来若去、若生若灭;若不分别诸法若来若去、若生若灭,则能知佛所说诸法实相。是人行般若波罗蜜,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名为真佛弟子,不虚妄食人信施,是人应受供养,为世间福田。
「『善男子!譬如大海水中诸宝,不从东方来,不从南方、西方、北方、四维、上下来,众生善根因缘故,海生此宝,此宝亦不无因缘而生;是宝皆从因缘和合生,是宝若灭亦不去至十方;诸缘合故有,诸缘离故灭。善男子!诸佛身亦如是,从本业因缘果报生,生不从十方来,灭时亦不去至十方;但诸缘合故有,诸缘离故灭。
「『善男子!譬如箜篌声,出时无来处,灭时无去处,众缘和合故生;有槽、有颈、有皮、有絃、有柱、有棍,有人以手鼓之,众缘和合而有声;是声亦不从槽出,不从颈出,不从皮出,不从絃出,不从柱出,不从棍出,亦不从人手出,众缘和合尔乃有声。是因缘离时,亦无去处。善男子!诸佛身亦如是,从无量功德因缘生,不从一因一缘一功德生,亦不无因缘有,众缘和合故有。诸佛身不独从一事成,来无所从、去无所至。
「『善男子!应当如是知诸佛来相去相!
「『善男子!亦当知一切法无来去相。汝若知诸佛及诸法无来无去、无生无灭相,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亦能行般若波罗蜜及方便力。』
「尔时,释提桓因以天曼陀罗花与萨陀波崙菩萨摩诃萨,作是言:『善男子!以是花供养昙无竭菩萨摩诃萨,我当守护供养汝。所以者何?汝因缘力故,今日饶益百千万亿众生,使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善男子!如是善人,甚为难遇!为饶益一切众生故,无量阿僧祇劫受诸勤苦。』
「萨陀波崙菩萨摩诃萨受释提桓因曼陀罗花,散昙无竭菩萨上,白言:『大师!我从今日以身属师,供给供养!』如是三白已,合手师前立。
「是时,长者女及五百侍女白萨陀波崙菩萨言:『我等从今日亦以身属师。我等以是善根因缘故,当得如是法,亦如师所得;共师世世供养诸佛,世世常供养师!』
「是时,萨陀波崙菩萨语长者女及五百女人:『若汝等以诚心属我者,我当受汝!』
「诸女言:『我等以诚心属师,当随师教。』
「是时,萨陀波崙菩萨及五百女人,并诸庄严宝物上妙供具及五百乘七宝车,奉上昙无竭菩萨,白言:『大师!我持是五百女人奉给大师,是五百乘车随师所用。』
「尔时,释提桓因赞萨陀波崙菩萨言:『善哉!善哉!善男子!菩萨摩诃萨舍一切所有,应如是如是布施,疾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作如是供养说法人,必得闻般若波罗蜜及方便力。过去诸佛本行菩萨道时,亦如是住布施中,得闻般若波罗蜜及方便力,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』
「尔时,昙无竭菩萨欲令萨陀波崙菩萨善根具足故,受五百乘车、长者女及五百侍女;受已,还与萨陀波崙菩萨。
「是时,昙无竭菩萨说法,日没,起,入宫中。
「萨陀波崙菩萨摩诃萨作是念:『我为法故来,不应坐、卧,当以二事——若行、若立,以待法师从宫中出说法。』
「尔时,昙无竭菩萨七岁一心入无量阿僧祇菩萨三昧,及行般若波罗蜜、方便力。
「萨陀波崙菩萨七岁经行、住立,不坐、不卧,无有睡眠,无欲、恚、恼,心不着味;但念:『昙无竭菩萨摩诃萨何时当从三昧起,出而说法?』
「萨陀波崙菩萨过七岁已,作是念:『我当为昙无竭菩萨摩诃萨敷说法座,昙无竭菩萨摩诃萨当坐上说法。我当洒地清净散种种华,庄严是处,为昙无竭菩萨摩诃萨当说般若波罗蜜及方便力故。』
「是时,萨陀波崙菩萨与长者女及五百侍女,为昙无竭菩萨摩诃萨敷七宝床,五百女人各脱上衣以敷座上,作是念:『昙无竭菩萨摩诃萨当坐此座上,说般若波罗蜜及方便力!』
「萨陀波崙菩萨敷座已,求水洒地而不能得。所以者何?恶魔隐蔽,令水不现。
「魔作是念:『萨陀波崙菩萨求水不得,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行乃至生一念劣心、异心,则善根不增、智慧不照,于一切智而有稽留。』
「尔时,萨陀波崙菩萨作是念:『我当自刺其身,以血洒地,令无尘土来坋大师。我何用此身!此身必当破坏;我从无始生死已来,数数丧身,未曾为法。』即以利刀自刺,出血洒地。萨陀波崙菩萨及长者女并五百侍女皆无异心,恶魔亦不能得便。
「是时释提桓因作是念:『未曾有也!萨陀波崙菩萨爱法乃尔,以刀自刺出血洒地!萨陀波崙及众女人心不动转,恶魔波旬不能坏其善根。其心坚固,发大庄严,不惜身命,以深心欲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当度一切众生无量生死苦。』
「释提桓因赞萨陀波崙菩萨言:『善哉!善哉!善男子!汝精进力大,坚固难动,不可思议!汝爱法、求法,最为无上!善男子!过去诸佛亦如是,以深心爱法、惜法、重法、集诸功德,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』
「萨陀波崙菩萨作是念:『我为昙无竭菩萨摩诃萨敷法座,扫洒清净已讫,当于何处得好名华,庄严此地?若昙无竭菩萨摩诃萨法座上坐说法时,亦当散华供养。』
「释提桓因知萨陀波崙菩萨心所念,即以三千石天曼陀罗华与萨陀波崙。
「萨陀波崙受华,以半散地,留半待昙无竭菩萨摩诃萨坐法座上说法时当供养。
「尔时,昙无竭菩萨摩诃萨过七岁已,从诸三昧起,为说般若波罗蜜故,与无量百千万众恭敬围绕,往法座上坐。
「萨陀波崙菩萨摩诃萨见昙无竭菩萨摩诃萨时,心净悦乐,譬如比丘入第三禅。」
【论】
释曰:
萨陀波崙菩萨虽知诸法空无来去相,未能深入,亦不能解种种法门;于诸佛身恭敬深重故,不能观空。
如大海水波,其力虽大,到须弥山边则退而无用;萨陀波崙亦如是,虽有大空智力,到佛所则亦无用。
是故昙无竭菩萨今为说「诸佛无所从来、去亦无所至」。
此中昙无竭自说因缘,所谓「诸法如不动相,诸法如即是佛。」
问曰:
何等是「诸法如」?
答曰:
诸法实相,所谓性空、无所得、空等诸法门。
问曰:
摩诃般若波罗蜜,于佛法大乘六波罗蜜中第一法;若无佛,则无说般若者。
三十二相、八十随形好、十力、四无所畏等色、无色法等净妙五众和合,是故名为佛。如五指和合名为拳,不得言无拳;名字既异,形亦异,力用亦异,不得言无拳。是故知有佛。
答曰:
不然!佛法中有二谛:世谛、第一义谛。世谛故,言:「佛说般若波罗蜜」;第一义故,说:「诸佛空,无来无去」。
如汝说:「清净五众和合故名为佛。」
若和合故有,是即为无。如经中,佛自说因缘:「五众非佛,离五众亦无佛,五众不在佛中,佛不在五众中,佛非五众有。」
何以故?五众是五、佛是一,一不作五、五不作一。
又五众无自性故,虚诳不实;佛自说:「一切无诳法中,我最第一。」是故五众不即是佛。
复次,若五众即是佛,诸有五众者,皆应是佛。
问曰:
以是难故,我先说第一清净五众、三十二相等名为佛。
答曰:
三十二相等,菩萨时亦有,何以不名为佛?
问曰:
尔时虽有相好庄严身,而无一切种智;若一切种智在第一妙色身中,是即名为佛。
答曰:
「一切种智」,般若中说是「寂灭相」、「无戏论」;若得是法,则名无所得;无所得故名为佛,佛即是空。如是等因缘故,五众不得即是佛。
离是五众亦无佛。所以者何?离是五众,更无余法可说;如离五指更无拳法可说。
问曰:
何以故无拳法?形亦异,力用亦异;若但是指者,不应异,因五指合故拳法生;是拳法虽无常生灭,不得言无。
答曰:
是拳法若定有,除五指应更有拳可见,亦不须因五指。如是等因缘,离五指更无有拳;佛亦如是,离五众则无有佛。
佛不在五众中,五众不在佛中。何以故?异不可得故。若五众异佛者,佛应在五众中,但是事不然。
佛亦不在五众。所以者何?离五众无佛,离佛亦无五众。譬如比丘有三衣钵故,可得言有;但佛与五众不得别异,是故不得言佛有五众。
如是五种求佛不可得故,当知无佛;佛无故无来无去。
问曰:
若无佛,即是邪见,云何菩萨发心求作佛?
答曰:
此中言「无佛」,破着佛想,不言「取无佛想」。若有佛尚不令取,何况取无佛邪见!
又佛常寂灭、无戏论相;若人分别、戏论常寂灭事,是人亦堕邪见。离是有、无二边,处中道,即是诸法实相;诸法实相即是佛。何以故?得是诸法实相,名为得佛。
复次,色等法如相即是佛,色等法性空是如相,诸佛如亦性空;以是故,不来不去。
不生、不灭、法性、实际、空、无染、寂灭、虚空性亦如无来无去。
如,乃至虚空性如、佛如,是如一,无二、无三等别异。
此中自说因缘:「何以故?出诸数法,无所有故。」
如等法是实,是中无有忆想分别;取相故有名字,名字中有数。
此中自说因缘:空、非实,无所有故。
问曰:
若是法无所有,云何可见、可闻,有苦有乐、有缚有脱等分别诸异?
答曰:
此中昙无竭自种种分别譬喻说,所谓「如春末月见焰」,乃至「是人不分别诸法若来若去」。
如焰等中虽无实事,亦能诳人自生苦乐事;诸法亦如是,虽空无所有,亦能令人得苦、乐、忧、喜事。梦等法亦如是。
复次,佛有二种身:一者、法身,二者、色身。法身是真佛;色身为世谛故有。
佛法身相:上种种因缘说诸法实相,是诸法实相亦无来无去,是故说:「诸佛无所从来,去亦无所至」。若人得诸佛法身相,是名「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」——未得一切智故名为「近」,以相似故。
「般若波罗蜜」名诸法实相;若能如是行,是为行般若波罗蜜真佛弟子。
「真佛弟子」者,得诸法实相名为「佛」;得诸法实相差别故,有须陀洹乃至辟支佛、大菩萨;须陀洹等乃至大菩萨,是名「真佛弟子」。
「不虚妄食人信施」者,布施畜生,虽得百倍果报,而此福有尽有量,不能度众生生死故,名为「虚食」。须陀洹等乃至佛,诸贤圣受人信施,此福果报,乃至涅槃无尽无量,是故说:「不虚妄食人信施」。
「是人应受一切众生供养」:若须陀洹,应受一切凡夫人供养;斯陀含,应受凡夫人乃至须陀洹供养;阿那含,应受凡夫人及须陀洹、斯陀含供养;阿罗汉,应受凡夫人、须陀洹、斯陀含、阿那含供养;辟支佛,应受凡夫人及须陀洹乃至阿罗汉供养;近成佛大菩萨,应受凡夫人及声闻、辟支佛供养。
「为世间福田」者,如植种良田,成收必多;持戒、禅定、智慧福田,众生植福,获果无量。
上说「诸佛无来无去」,萨陀波崙及诸听者意谓「诸佛尚无,诸法亦应皆灭」,则堕断灭!是故今说因缘法譬喻。
昙无竭示萨陀波崙:如汝所着,意谓实有者无,为度众生故,从因缘和合则有像现。
欲证明此事故说譬喻:如大海中生宝,不从十方来,灭亦无所去;亦不无因缘而生,以四天下众生福德因缘故,海生此宝;若劫尽灭时,亦无去处。
譬如灯灭,焰无所至。佛身亦尔,从初发心所种善根功德,皆是佛身相好因缘;佛身亦不自在,皆属本因缘业果报故生;是因缘虽久住,性是有为法故,必归无常,散坏则无身。
譬如善射之人,仰射虚空,箭去虽远,必当堕地;诸佛身亦如是,虽相好光明,福德成就,名称无量,度人无限,亦归磨灭。
问曰:
若众生福德因缘故海生珍宝,何以不近众生处生,而乃在大海难得之处?
答曰:
海中亦有众生,龙、阿修罗等用是宝。
复次,若宝生人中浊世,贪者覆藏,不令人得;若好世时,珍宝自生人间,无有惜者;如弥勒佛时,珍宝如瓦砾。以懈怠懒惰人惜身,强作愿求乐,是故宝在大海不能得;若大心,不惜身命勤求者乃得。
「大海水」喻十方六道国土,「诸珍宝」即是诸佛。
如珍宝为一切众生故生,而懈怠懒惰者所不能得;诸佛亦如是,虽为众生故出世,懈怠、小心、贪身着我者不得度。所以者何?诸法皆从众缘和合生。众生有二因缘故得度:一者、内有正见;二者、外有善说法者。诸佛虽善说法,众生内正见不具故,不能尽度。
如宝物虽为众生出,而有贫穷众生;诸佛亦如是,虽为众生出,而众生内正见少故,亦不得度。
复有箜篌譬喻:有槽、有颈、有皮、有絃、有棍,有人以手鼓之,众缘和合而有声;如声亦不在众缘中,离众缘亦无声,以因缘和合故有声可闻。诸佛身亦如是,六波罗蜜及方便力,众因缘和合边生;佛身不在六波罗蜜等法中,亦不离六波罗蜜等法。
如声不以一因缘,亦非无因缘;佛身亦如是,不从无因缘,亦不从少因缘,诸善法因缘具足故,生诸佛身。
如镜中像,众因缘和合故有,众缘离故无;诸佛亦如是,有诸因缘故出现,诸因缘散故灭。
「善男子!应如是观诸佛来去相,一切诸法相亦应如是知!」
昙无竭语萨陀波崙:「善男子!汝能知诸法相不来不去,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退转,亦必能行般若波罗蜜及方便力。」何以故?一切法无障碍故。
问曰:
释提桓因,何以化作文陀罗华与萨陀波崙?
答曰:
释提桓因爱乐佛道故,常供养诸菩萨。
复次,释提桓因欲摄众生令入佛道故,现天王身,以华与萨陀波崙。萨陀波崙一心求佛道故,诸天来供养,众生见者,皆亦发心;释提桓因为引导众生故,供养萨陀波崙。
有人言:释提桓因深爱敬萨陀波崙,上品来试已,令身体平复,今复以华与之。释提桓因力能与一切人华,以众生无福力故,设当与者,华即变坏;萨陀波崙福德成就故,得必不变,是故与。
若一切菩萨供养师时不尽与,应守护供养者;先已说因缘,所谓割肉出血,试以成亲旧故守护。
复次,释提桓因此中自说因缘,所谓「汝因缘力故,饶益百千等众生。」
萨陀波崙取华,如其意供养昙无竭。
萨陀波崙初闻师名,后眼见闻法断疑故,以身供养。
长者女等亦効萨陀波崙,以身施萨陀波崙。
问曰:
萨陀波崙以身供养昙无竭,昙无竭福田大,女何以不以身供养,而与萨陀波崙?
答曰:
女人智短着多故,不用舍本师而供养他。
又以女身罪秽,心虽清白,为外有讥谤故。
问曰:
长者女初舍父母,已属萨陀波崙,今何以复以身施?
答曰:
初舍父母,共萨陀波崙诣昙无竭,为法故供养,亦不自以身施,父母亦不以施萨陀波崙;今见萨陀波崙问甚深义,昙无竭为解说,释提桓因欢喜供养,是故发欢喜心,以身供养,以自在心故。
又一切女身无所系属,则受恶名。女人之礼,幼则从父母,少则从夫,老则从子。是长者女等,虽道路共来,不得久无所属,是故自以身施,而作是愿:「如师所得,我等亦当得之。」
尔时,萨陀波崙欲以此女供养昙无竭,虑其嫌恨故问:「汝等实以诚心供养,我当受汝。」
「诚心」者,不自用心,随所处分,如无心物。
诸女人等言:「实以诚心。」
即时,萨陀波崙以长者女并诸侍女及五百乘车,奉上昙无竭。
萨陀波崙欲除世人常疑,谓其欺诳长者,将诸女来,是故尽以布施,明已无着。
复次,萨陀波崙如空中声,所闻得解欢喜,如世人所贵,内外物尽以供养,欲深入檀波罗蜜门故。
释提桓因知萨陀波崙爱贪等烦恼未尽,而能尽舍内外布施,无复遗余,故赞言「善哉!」以过去佛为喻:行难事故,得难得果报——所谓「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」。
问曰:
若昙无竭欲令萨陀波崙善根具足故受——「善根」者,所谓具足檀波罗蜜;何以故还与萨陀波崙?
答曰:
昙无竭大智方便,令萨陀波崙大得福德而无所失,是谓上受。萨陀波崙至诚心施,断诸贪着,不望还得,福德具足。
昙无竭思惟萨陀波崙远来而于五欲心不染着,旧人供养为善,是故还与。
又闻诸女先以身上萨陀波崙,人非财物,欲遂其本意故。
又是诸女世世为萨陀波崙弟子。
如是等因缘故,还与萨陀波崙。
问曰:
诸大菩萨说法不应疲极,何以入宫?
答曰:
随世人法故。
又众香城中众生,不常求道,或时厌息,受五欲乐;诸天常受五欲故,妨废求道。有菩萨所住国,常勤精进,不受五欲。是众香城众生本愿杂受,昙无竭随其志愿,欲引导之故生其国;是故以众生听法疲惓,起入宫中。
又未得道者,法虽微妙,常闻故生疲厌心,是众中有是人故。
又昙无竭在是中受富乐,人法故,日没应息。
是时,萨陀波崙作是念:「我为法来,不应坐卧。」
问曰:
为法故何以不应坐卧?
答曰:
无是定法。此人大欲、大精进、恭敬法故,自作是念:「我若坐卧,则是懒惰。我初求法时,身尚不惜,何况疲惓!」是故不坐卧。大欲、大精进与坐卧相违故。
又坐、卧则不勤力,行、立则勤力精进,是故常住二威仪以待师出。
问曰:
萨陀波崙先知师七岁不出不?
答曰:
初来不知故。
又复昙无竭亦常七岁不出,以因缘故,自誓七岁入定。萨陀波崙自誓:「师未出,终不坐卧。」
又大人,世间法尚不自违,何况为道法!
又以初求法时,尚不惜身;今立七岁,何足为难!
问曰:
人身软弱,何能七岁不坐不卧?
答曰:
是时人寿命长,虽复七岁,如今七日。
又好世人身福德力大,虽立七岁,不以为难。如勤比丘,年六十始出家,而自结誓:「我脇不着席!要尽得声闻所应得事,乃至得六神通阿罗汉。」作四阿含优婆提舍,于今大行于世。此人于恶世尚尔,何况萨陀波崙生于好世!
又身力虽弱,以心强故,能办其事。
复次,一心求佛道者,十方诸佛所念;诸大菩萨及求佛道诸天,益其气力,围绕守护,是故虽住立七岁而不疲极。
问曰:
昙无竭入三昧,何以乃至七岁?
答曰:
先已答,好世人寿长,虽七岁不以为久。
又昙无竭宫殿、婇女、微妙五欲与天相似;萨陀波崙等新发意者,心未柔软,疑昙无竭虽说空法、赞叹离欲,谓其心未能舍。是故七岁三昧,欲以除众疑故,生贵敬心。
闻昙无竭七岁三昧,心、口相应能说、能行,则信受其语,易可得度。譬如痈疮未熟,医则不破,但以药涂令熟,熟则易破。
复次,欲受心生实乐故,入无量三昧。
复次,说法有二种:一者、口说法,二者、身现法。今欲以身现法故,入无量三昧,令众生知摄心入慧,得如实智。
「菩萨三昧」者,如菩萨义中说。
「行般若、方便力」者,如〈方便品〉中说。
萨陀波崙于七岁中,三恶觉观不生,不味于味。是人虽未破烦恼,而集诸善法故,制诸烦恼不令得生;但一心念:「昙无竭何时当出?我当从闻般若。」
过七岁已,作是念:「我当为昙无竭敷坐处,扫洒庄严。」
问曰:
萨陀波崙云何得知过七岁已,昙无竭当出?
答曰:
有人言:先曾七岁展转闻知。
有人言:昙无竭初入三昧时,自说七岁为限。如释迦文尼佛告阿难:「我欲一月、二月入禅定。」阿难以告四众。
萨陀波崙深爱佛法、敬重昙无竭故,供养庄严说法处。出家菩萨但庄严其心,诣师受法;在家菩萨则庄严说法处,华香供养。
复次,萨陀波崙作是庄严,欲令昙无竭知其爱法欲法相、深心信乐,故现是事;是故生心,共五百女等,展力扫洒,自以其金银、珍宝敷座。
萨陀波崙等虽自有妙好茵褥,为爱法情至故,以身所着上衣敷座。
求水洒地,魔隐蔽故,求不能得。
此中自说因缘:「魔作是念:若萨陀波崙求水不得,其心则劣,志愿不满故。又令自鄙其身,我薄福德故,为供养法,求水不得,以自轻忧愁覆心故。」
「福德不增、智慧不照不明」者,诸忧愁烦恼覆心故,诸福德、智慧不能照明;譬如日障蔽故,其照不明。
魔知其心大,不可沮坏,但小沮坏,令其稽留。
尔时,萨陀波崙自刺其身,出血洒地,欲以淹尘。
人血肉虽臭,以其至心求水不得,意不分别香臭好恶,为欲淹尘,不惜身命。
又萨陀波崙深心爱着般若波罗蜜故,无所爱惜。
有人言:多有诸天龙、鬼神等,常随逐萨陀波崙,佐助守护;是故所出之血,变为香水。如羼提仙人被割截时,血化为乳。
又以无量福德成就故,随愿即成。
问曰:
若福德成就,随愿即得,魔不应隐蔽其水?
答曰:
是菩萨新发意,能成小愿,未能却魔。
此中萨陀波崙自说出血因缘:「我从无始生死已来,数数丧身,未曾为法。」
问曰:
若萨陀波崙爱法,刺身出血,若其身死,谁复听法?
答曰:
是事如破骨出髓中答。
又此中诸天、大菩萨守护故,令其不死。
又复恶魔知其心不可沮坏,水则还出。
「萨陀波崙等皆无异心」者。
如人初习慈心,欲为众生及为般若波罗蜜故,不惜身命;既得利刀割身,以痛自逼故,心生悔恨,是名「异」。
是菩萨信力大故,欲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果报故,不计是苦。
又以深悲心爱念众生,虽受种种苦恼,不以为难;譬如慈母爱子,虽为子长受勤苦不净,不以为恶。
又复见诸法实相毕竟空故,知是身但是虚诳和合,破是虚诳故,割截身时,不妨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
「魔不得其便」者,如人有疮则受毒;菩萨若有贪欲、忧愁疮者,魔得其便。以出血洒地,心不忧愁故,魔不得便。
如萨陀波崙心,五百女人心亦如是,敬重萨陀波崙故;见其刺身,应有忧愁,以其愿得满故,不以为愁。
「尔时,释提桓因见是事已,叹未曾有」者,是人未得无生忍,诸烦恼未断,为供养法故,不惜身命,如诸离欲人无异;割截其身,如断草木。初心既尔,后心转增。
复次,未曾有者,此中释提桓因自说因缘:「萨陀波崙爱法乃尔,以刀自刺」等。
释提桓因作是心欢喜已,赞言:「善哉!」赞其爱法、乐法,勤心精进;以过去佛为喻:「非但汝今辛苦,过去诸佛求般若亦尔。」
萨陀波崙闻释提桓因安慰其心已,如火得酥,转更炽盛,作是念:「我既敷座洒地,当于何处得好名华庄严法处?」
问曰:
不见水时何以不作是念:「当于何处得水洒地?」
答曰:
萨陀波崙以先有水处,即时皆无,知魔所作;是故自于四大分中,刺水分洒地。身中水种虽多,血是命之所在是故,刺以洒地。
华不自有,昙无竭出时欲至,不容远求;又所须复多,当以遍覆其地,是故生念欲得。
帝释知其念,即以天华中妙者,名曼陀罗,三千石与之,足以周事。
帝释所以不以人华与者,欲令发希有心故。
萨陀波崙受华已,分作二分:好者留以说法时散,余者覆地。
其国俗法以华覆地,令行其上,以为供养。
尔时,昙无竭如其先要,满七岁已,从三昧起,与无量百千众恭敬围绕,直趣法座,为说般若故。
问曰:
若诸菩萨入微妙三昧中,谁能令起?
答曰:
行者初入时,自作限齐,然后入定;时至,其心自在从三昧起,悲心故而生觉观。如一比丘,入灭受定三昧时,自期:「闻犍搥时当起。」既入已,时僧坊失火,诸比丘惶懅,不打犍搥而去。尔时,过十二岁已,檀越更和合,众僧欲起僧坊,方打犍搥;闻犍搥声起,即身散而死。后诸得道者,说其如此。
复次,有人言:法性生身大菩萨,如诸佛常入三昧,无散乱麁心;以神通力故,能说法、飞行度脱众生。世俗法故,有出入三昧相,是故虽入微妙三昧而能还出,以大悲心牵故;譬如咒术出龙。
「大众围绕」者,是内眷属;恭敬散华、烧香,随从而出,为说般若波罗蜜故。
「说般若波罗蜜」者,因世谛名字语言,欲示众生第一义不动相故。
「萨陀波崙见昙无竭,即得清净欢喜,乐遍其身,如比丘入于三禅」,所以者何?多欲众生,虽非净妙,得犹喜乐,何况得见真功德庄严身者!
萨陀波崙从空中佛闻昙无竭,即生大欲得诸三昧。见十方诸佛,复闻十方诸佛说:「先世因缘,唯有昙无竭能度汝耳。」闻是已,增益其心,渴仰欲见,是故中道欲卖身供养。今于众香城七岁不坐不卧欲见昙无竭。如是渴仰,欲乐来久;如人热渴所逼,得浊煖潦水,犹尚欢喜,何况得清冷美水!
既以渴仰情久,又昙无竭功德大,是故悦乐。
问曰:
乐有四种,何以但说「第三禅乐」,而不说上地定乐及解脱乐?
答曰:
以欲界众生,于三受中多贪乐受。闻涅槃乐无所有,则心不乐喜;以上四禅中断苦乐故,心亦不乐;第三禅中乐,乐之极。
复有人言:萨陀波崙新发意,未入细深妙定故,见昙无竭发大欢喜,似如三禅乐。萨陀波崙自觉我大欢喜故,即时舍喜,得清净法性,遍身安乐,是故以三禅乐为喻。
大智度论卷第九十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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